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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思原:浅谈黑泽明的《蜘蛛巢城》和西方经典的本土化
2022-09-29 16:44:01   来源:一闻网   评论:0 点击:

  作者:柴思原,社会科学研究者,散文作者,日本文学爱好者。本文由作者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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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泽明的电影《蜘蛛巢城》是除了他后来的《乱》之外一次重要的莎士比亚的剧本在日本的本土化改编,它基本上遵从了原剧本里的故事线条和人物逻辑,但在全员日本演员的基础上,融入了日本本土的能乐中的鼓和笛子、传统服饰和妆容(比如能乐的面具和武士的盔甲)以及富士山和伊豆半岛的自然风光。黑泽明一直都崇拜莎士比亚文学,也钟情于《麦克白》,所以这一次改编或许是他一直以来都在隐隐酝酿、跃跃欲试的,这或许也是为何他并没有在创作生涯的初期阶段,也就是创作《姿三四郎》和《泥醉天使》的时候,而是在创作《罗生门》、《生之欲》、《七武士》和《用心棒》的更成熟的阶段改编莎士比亚,他可能知道自己需要累积更多编剧和拍摄的技巧,需要吸纳更多好莱坞电影的工业流程的经验,怕自己毁了一个经典,毕竟这样的电影面向西方人的评判,西方的人们可能会对经典的改编比较苛刻,尤其对于东方导演把西方经典本土化时,这样的改编作品很容易被国内国外的评论者挑三拣四、贴上“四不像”的标签。

  在黑泽明的努力之下,他能把《麦克白》的中世纪的苏格兰,移植到《蜘蛛巢城》的封建的战国时代的日本,他窥探到了这两个时代背景的某些相似性,所以他把《麦克白》本土化的尝试整体上是比较成功的。这种成功可能体现出了经典的文学作品往往是超越地理和文化,可以直抵人心的。《麦克白》中的神话、迷信和神秘主义元素,尤其是巫女的预言,显然和日本和东方的美学并非是水土不服的。作为观众,不管我们在阅读《麦克白》,还是在看《蜘蛛巢城》,当剧情一开始就给出了一个预言,我们往往会被好奇心驱使去看下去这个预言究竟会不会成为现实,还是说某些突然出现的外界因素或者角色自身的内在因素可以打破这个预言,所以等待结局的到来的这个过程不失为某种动人心弦的乐趣。就像我常常提到的,我觉得悲剧的内核往往是悲剧的延迟,就像《哈姆雷特》中主角的犹犹豫豫、反反复复,我们都晓得预言自我实现的力量,但比起最终自我实现的结局,我们对悲剧的震撼体验更多是在前往结局的路上。

  其中一个我注意到的比较有趣的地方是,虽然《麦克白》和《蜘蛛巢城》中三船敏郎扮演的男主角都被一开始塑造成了一种外在具有男性气质的肌肉发达、英勇善战的高大形象,但在女巫或者妖婆的预言出现了之后,他却一步步被他野心勃勃的夫人所影响甚至操控,表现出了没有自制力的、容易受人控制的心理。在剧情一开始的发展中,麦克白夫人一点点变得歇斯底里、精神失常最终自杀,麦克白因为恐惧和自卑,越来越表现得猜忌、癫狂和暴戾,丧失了克制和自控,最终也被敌人杀死,他们两人都仿佛有预兆似地朝着深渊行进,很少回头。某种程度上说,麦克白外表阳刚,但是内里懦弱和犹豫不决,而麦克白夫人却充满野心和行动力,所以这种对比像是某种与刻板印象相出入的“性别的互换”,也就是男性反而充满被动性,而女性却充满积极性。这种略显夸张的对比在《麦克白》和《蜘蛛巢城》里都得到了充分展现,甚至可以说是促成悲剧的内在动力之一,所以让这两个艺术作品具有某些心理学甚至性别研究方面的隐喻。

  从我的角度来看,西方经典的本土改编充满价值的,因为经典作品中对人性的刻画和对道德矛盾的描绘往往是跨越时代的普遍课题,从而可以被许多文化背景中的民众所共鸣和理解,所以它们值得被艺术家和民众反复讨论和揣摩。人类作为动物,虽然现代化的进程给予了我们对于理性的信心,但是我们无法自大到认为我们可以完全弄清楚我们的行为和感受,在潜意识里我们往往有许多前后不一和自相矛盾,换句话说,我们并非完全是自我意识的掌控者,我们往往被各种环境因素所影响和控制着,所以人性是多面、流动的,人的个人体验也是多元、独特的。经典之所以谓之经典,就是因为它们有勇气直面这些并不前后一致、一以贯之的人性特点,并不假意虚构任何正能量的形象和合家欢的故事。除此之外,经典之所以谓之经典,也是因为在故事的发展中,角色们并非是静止的形态,而是在持续变动着的,是动态的,正是这样的对周遭和他人的思想和态度的调整和转变才让故事变得有可看性,更具有普适性,更贴近普通人的生活,毕竟比起干脆利落,我们往往都更犹豫不决。地上并不存在天国,我们都不是完美无缺的圣贤,一些观众试图以非黑即白的二元论和道德绝对论的心态在艺术作品中寻找圣人,习惯把艺术作品中的妖魔鬼怪和迷信元素上升到对创作者的人格攻击是审美单一和不成熟的表现。

  正是因为我们内心其实往往都有迷信的成分和神秘主义的倾向,乃至对暴力和死亡的向往(比如自我伤害和毁灭的倾向),神话、寓言、童话和民俗作为艺术创作的材料一直以来都是普遍存在的,也是可以和民众共鸣的,复仇和政治斗争这样的戏码也是人类历史上一直在反复,也总是具有启发性的。正是因为我们不管如何表现出善意、无私、具有合作精神和亲社会的样子,我们的动物本能里往往都还存留着自私、嫉妒和贪婪这些排他的、竞争性的面向,往往我们的记忆会帮助我们美化和虚构那个美好的自我,为了让我们不因为自己的恶内疚和自责,为了减轻我们日常生活的精神负担,不管我们如何试图回避和遮掩这些恶,它们一直都在我们的大脑中,所以我们在看《麦克白》和《蜘蛛巢城》时即使会有一丝被揭发的心理上的不快,但我们的动物本能其实完全可以和主角共情。《麦克白》和《蜘蛛巢城》看似魔幻,但它们的隐喻极具现实主义。一些人对人类的理性和自主性、对命运的掌控的过度相信难道不也是一种迷信吗?这是为何试图粉饰和现实与歌颂权威的宣传稿以及试图建立精英人设的成功学鸡汤都无法成为经典,而只会是单一、口号化、陈词滥调的流水账和虚伪、不接地气的工具。核心原因就是它们太过回避人性本身既有的、以个人力量难以触碰的灰色地带,鼓吹一种缺乏反思精神的轻松的审美体验,从不挑战观众,不带领观众窥探、挖掘自我和他人的本性。莎士比亚和黑泽明不同,他们懂得利用神秘、宗教和梦境等元素,作为展示人性阴暗面的画布,以略显戏剧性和夸张的手法,挑拨读者和观众内心的恶,比如我们可以在比如在《哈姆雷特》和《梦》里看到的。莎士比亚和黑泽明这样的创作者之所以值得被人尊敬,就是即使他们在创作时总会感到自己像揭露了大部分人的弱点和软肋的告密者、恶人和害群之马的内疚感和心理焦虑,但却还是顶住了这种压力去赤裸裸地以自己的方式剖析人性,这种勇敢和决绝让他们非同寻常,境界远远高过大部分的路人,包括那些自诩为艺术创作的矫揉造作、哗众取宠的网红博主,毕竟真话往往是刺耳的,会惹旁人不快也会招致误解。

  当然,经典的本土改编也是具有挑战性的,远不是复制粘贴这么简单,它需要一杆秤,它既需要考虑到保留原剧本最珍贵的角色和线索,不让改编太过游离于原作者的创作本心和中心思想,也需要通过电影编剧、选角、配乐和布景各方面帮助本土的观众更轻松地走进剧作中。除此之外,尤其是对于像黑泽明这样具有国际知名度和号召力的、国际奖项(比如金狮奖)在身的著名导演,他往往也需要考虑到过度的本土化是否会影响西方观众的观影体验和评价,所以把西方经典本土化的困难或许在于它需要兼顾剧本本身和改编以及国内外观众的接受程度的,如何实现这种平衡是一个复杂的课题。不论如何,撇开一些西方评论者的过分苛刻,公平地说,像《蜘蛛巢城》这样的改编是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尝试,因为它寻找到了一个相对完整和统一的本土化过程,保留了西方经典的精髓,注入了日本文化中的符号,继承了西方和东方一直以来的文化对话和融合,让源于西方的文学和电影艺术在东方这片土壤实现了某种具有新意的变化和重生。虽然黑泽明在拍摄中面临了重重困难,但他不仅克服了它们,而且也巧妙地利用了雾和风这些自然元素,成就了一个留名日本和世界电影史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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