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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
2022-09-06 09:22:48   来源:一闻网   评论:0 点击:

  我家住在一个大院里。

  按理说,既然称作“院”,至少要有个大门。实际上,这个大院根本无人看管。刚开始人们象征性地安了铁门,可人来人往依旧不受限制,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它都毫无保留地敞开到极致。后来人们索性把铁门给拆了,毕竟我们都心知肚明,起初安铁门的目的并非是保障居民安全,而更像一种宣告“领土主权”。

  我有时站在阳台上,看着房屋之间交杂纠缠在一起的电线,总觉得这些电线就像是铁链一样,将我们永久束缚在这里。可它也曾辉煌过,十几年前,这里是最繁华的地区。大院的东边就是中心医院,西边紧邻着兵营,早晨六点可以听见起床号,走过一小段下坡路,就是我们这儿曾经最大的超市,顺着再走五分钟,就是四层楼的银行和生意火爆的澡堂。

  但它现在凋敝了。这些曾经与大院共同辉煌过的银行、兵营、超市都陆陆续续迁走了,只剩下大院还在这里,破败但认真地活着。它的衰落并非一夜之间,而更像蜘蛛吐丝,起初一两根丝的出现并不会引起你的注意,直到丝汇成网,将我们所有人都笼罩时,才蓦然回首——原来大院已经衰落好久了。

  夏天,老人们总喜欢搬着椅子在廊道分成两边坐开。他们是空调的坚决抵制者,就算热得满头大汗,也照旧雷打不动地拿着半新不旧的蒲扇出现在廊道聊天。看见过往的熟识的人,总会吆喝几声“又去街上了?”“吃饭了没?”。他们是最早入驻大院的一批人,亲身经历了大院的兴起、繁盛和衰落。小时候,楼下老奶奶乘凉时总会拉着我们回忆曾经繁荣的大院,末了总会感叹一句:“以前每天晚上外面都吵得厉害,睡觉都睡不安生,没一天不盼着清静,现在可倒是清静了呀……”年纪小的孩子听不得这种啰嗦,注意力时不时就会跑到水沟旁草叶上的蜗牛上。尽管如此,我也清楚,他们无比地怀念曾经辉煌的大院。

  前几年大院突然热闹起来。退休教师王叔闲着没事儿养了三头猪,十分自觉地将猪养在自家的院子里,偶尔才会把猪放出来散散。老人们倒也挺乐呵,很久没养过猪鸭鸡,看到这些猪倒也觉得挺亲切。却也没想到,王叔养猪养出了感情。第二年夏天,终于有人找上门来,商量拆迁。第一个找的就是王叔,王叔想了很久拒绝了——换成单元房,猪没地儿养啊。于是拆迁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大院死里逃生,继续小心翼翼地活着。

  大院里的人一听,都在埋怨,多大的好事儿就这么没了。也是,大院这么破了,谁还想住在这里。且不论卖房,就连租房也租不出去。昔日的辉煌早已不在,没人愿意接受它的破败,就连老人们在廊道里聊天时也会跟着埋怨几句。王叔得罪了大院里的人,他再和人们打招呼时人们总是不咸不淡地应付过去,倒是老人们,对他的态度跟以前一样,甚至隐隐约约更热情了些。

  我一直以为老人们是厌恶如今的大院的,我也一直以为他们无时无刻不想逃离大院。

  19年底,猪瘟爆发后猪肉价格猛涨。王叔拗不过他媳妇,只能狠心把猪给杀了。王叔难过很久,这下,他是彻底没啥牵挂和顾忌了。

  后来有一天我出门倒垃圾,回来时恰巧看到王叔和老人们在廊道里聊天。

  “叔、姨,之前不好意思啊,现在猪杀了,我也没啥顾忌的了,要不然我给那人打个电话看看还能不能拆?”

  老人们沉默很久没回答。

  就在拐弯进楼梯时,我听到一位老奶奶说:“能不能等我们走了之后再联系拆?”

  我一直以为就连最初入驻大院的这群老人都已经厌恶大院。直到那天我才清楚,他们对曾经的大院有多怀念,那么对如今的大院就有多宽容。他们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让大院留下来的借口。尽管这个大院总有一天会被拆,他们还是希望大院能够多留一天。他们没办法开口,因为子女们希望获得一大笔拆迁费。他们一边奚落嫌弃这个破院子,一边又深深地埋藏着对它的眷恋。

  我总觉得大院的那些电线像铁链一样束缚着这些老人们。

  但是,一个人被束缚,无论多久,用尽多少办法,总会逃脱的。

  只有一种可能一辈子都逃脱不了,那就是你心甘情愿地被束缚。

  心甘情愿地被大院束缚。(作者:潘遨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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