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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思原:浅谈文学的形式以及诗歌作为秘密的载体
2022-08-29 18:07:41   来源:一闻网   评论:0 点击:

  作者:柴思原,社会科学研究者,散文作者,日本文学爱好者。本文由作者授权转载。

  小说和诗歌相对来讲是比较“极端”的文体,小说要求你对场景的描绘、人物对话的安排、人物心理的展现、动作的描写、章节的分布、故事的开展等有一个很完整的、统一的设想和调度,尤其是长篇小说,需要强大的驾驭文字的能力。而诗歌虽然不需要这种多方调度的能力,却潜移默化地要求你有一种文字上的灵性和敏感度,要求强烈的个人特色,要求你对生活事件有某些反馈,虽然它可能是寥寥几笔,但它却是诗人广阔哲思的凝练,诗歌中恰如其分或者惊奇古怪的意向往往是玄妙的,是作者潜意识的某种投射,所以可遇不可求。因此,对于刚开始写作的初学者,我建议你从散文开始,散文不必你绞尽脑汁地进行小说计划(在计划的过程中人们往往会感到困难,因而放弃),也不必你坐等诗性和灵感的到来(这往往需要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散文需要的是一点最近的思考,一点外界的刺激,还有就是一点动笔的决心。散文让我们拥有比较现实的“自主性”,因为它不仅不太会轻易因为繁琐的因素在写作中(乃至在计划中)夭折,也不必寄希望于短暂的灵机一动。

  以我自己为例,我诗歌(主要是现代诗,很少有古体诗)创作最高产的时期是小学和中学,当时足够地天真烂漫,把写作当作纯粹的爱好,甚至可以说是情绪的发泄,并没有额外的苛求和压力,所以可以任凭想象力引导自己,但是从大学开始更系统地学习社会科学,开始进行对于统计谬误、相关性和因果律的更缜密的逻辑和学术写作训练,我对文字自然更期望能拥有一种克制和掌控感,也通过所谓的“理性”的训练消解了一些没来由的、“矫情”的无病呻吟,任由想象力发作的情况渐渐消失,不再能够轻松写出乡土人情、风景季节和身边人物相关的叙事文,转而只集中于写看起来写更严肃的科普、社论,也包括一些书评和影评的文艺评论。可以说,社会科学的研究和写作是我的“铠甲”,因为它可以带给我一种世俗上的安全感,可能更符合身边人对我的期待,然而文学才是我一直以来的“软肋”,我明知道身边人对“文艺青年”可能是有诟病的,但我对文学和音乐的向往源于更本能的东西,所以也难以掩饰。

  比起诗歌,散文虽然也源于生活中的观察和某些情绪,但它需要更明确地向读者传达某种主题思想,虽然诗歌可以并不那么在乎观众是否能理解到它所传达的信息(甚至可以没有信息,或者说允许读者多方解读),但是散文更需要作者与读者之间建立更清晰的桥梁,对比小说,散文往往不会铺陈、铺垫过久,更加开门见山,甚至可以说,散文是一种作者更直接地“做自己”的形式(因而被审核的风险也或许更高),它不像诗歌那样难以解读作者个人的写作动机,也不像长篇小说那样可以把作者的东西蓄意藏在角色的视角和纷杂的线索里,散文尤其是议论文作为一种普遍的写作形式,它可以把零散、模糊的想法具像化、逻辑化,可以说这个功能和诗歌往往是相反的。而不管是什么篇幅的小说,作者自己或许能有一种“安全感”,就是把自己的真实感受和想法藏在角色和故事背后的安全感。除此之外,散文诗作为一种独特的文体,它处于散文和诗的中间,它往往不具备散文清晰的叙事和议论的功能,也不具备诗歌的短小和轻快的节奏,它把诗歌的暧昧意向藏进了完整的句子里,并且充分使用了比喻、排比和反问等方法,以我的个人经验来看,如果散文诗把握不好恰当的体量,那么比较容易会显得混乱、混沌、难读。

  谈到诗歌,根据我自己浅薄的经验,一个诗人在创作的时候,他/她会某种程度上赦免自己超越社会所规范的“感恩之情”的坦诚表达所带来的内疚感,往往他/她会调动、整合自己的回忆,把当时所能利用的私密的渴望、恐惧、仇恨和执拗(包括可能自己还未察觉的潜意识里的感受)融合进一个作品里,他/她们会试图捕获自己的执念和(负面)信念,他/她往往不太能分得确切、清楚自己一定是在过往的哪个时间点、哪个场景里、独自一人还是和哪个/些人一起有了哪种/些感受,所以往往诗人在创作的时候,糅合了自己过去体验过的各种细微的觉察和情绪,即使他/她给自己的一个作品扣上了一个地点、场景或物件的名字,那也并不意味着这个诗人就能确定自己的一种情感和感受就可以和当时在那个场合完美对应上了,因为回忆往往是可以被自我篡改、调整的,而且随着时光流逝、年龄增长,我们对情绪和记忆的积累可能更多元、更深奥,更不容易找到相应的源头,所以比起说写诗是“点对点”的触景生情,更像是一种庞杂的、不清不楚的记忆中的场景、人物和感官体验的混合。

  诗句里面的“你”并非是一个确切的倾诉的对象,“我”也并非就代表着作者本人,作品里的自我毁灭、死亡和复仇的意向也并非作者写完就会实施。也正是因为这样,诗人有的时候可以为了艺术作用和主题展现在诗歌里“说谎”。诗歌作为一种公认的隐喻方式,即便作者放弃使用任何双引号,即使作者用第一人称,即使作者放肆地谈及对自由的无限向往和对死亡和神秘主义的渴求等看似“禁忌”的话题往往也不会被那么苛责,诗句里的“我”不一定就是作者自身,“我”可以是任何性别、年龄、种族和背景,甚至是任何物种、物体,可以是作者最遥远和最野蛮的对自己和世界的想象、期望和鄙视。那些诗歌里的“我”和“你”不过是一些隐晦的比喻和虚拟的指代,就让他/她们活在文学里即可,读者不必过度投射、深究到诗人的现实里。正是诗歌里的这种真诚、坦白甚至赤裸裸、疯癫才是超越诗歌本身的用词、句式和修辞的恒久艺术魅力。作者在诗歌里使用“我”和“你”往往是坚定勇敢地在试图呼唤读者直接对话,这种有些危险、随时可能过界的距离是作者和读者之间某种默契的“玩火”的乐趣。诗人这个词虽然在当今容易被嘲弄、诟病成无病呻吟、故弄玄虚的形象,但其实由古至今诗歌里的只言片语可以蕴含作者本人细致的日常观察和深邃的哲学思想。散文就有所不同了,作者再隐晦、再把情绪和观点通过双引号(所谓作者的“颤栗”)弱化,聊得依然是自己,这种直白导致了对读者的感同身受和理解有了更高的期待,这种期待显然会招致作者更大的失望,这也是我自身的体会和矛盾。最难的或许是长篇小说,需要作者驾驭众多场景转换和人物的能力,往往它会在写作的过程中变得难产,变得“自暴自弃”,而泄了气的作者往往会寄希望于下一个长篇,而短篇小说或许有所不同,它可能在感到疲惫和倦怠以及无数次怀疑自己前就已经完成了。但不论如何,就和有些人谈不了长期的恋爱一样,诗歌和散文可以靠着热情和灵感的迸发完成,但小说需要更持续的投入,这需要天赋也需要意志力。

  其实,诗歌和其他文体一样是有讲究的,比如如何断句(怎样断句才自然不生硬)以及如何使用标点符号(比如叹号使用太多的话,就会失去它本身蕴含的强调的力量,就和其他一些事物一样过犹不及)是一个技术活,并不像一些眼高手低、对世界文学史和文学大家们没有基础了解的文学“门外汉”所想的门槛那么低,把内心模糊的情绪和零散的观点凝结成可读性高的文字是需要技巧和练习的,这些“门外汉”往往面对烂大街的鸡汤文案都会感动,更不要提他/她们是否有足够的文学见识去识别抄袭,是否有足够的审美能力去评判文学作品,以及是否有足够的写作水平去创作一篇诗歌。我可以呼吁的就是读者应该让文学留在文学,不要过度试图通过蛛丝马迹在作品里窥探作者的私生活,不要把文学延伸至对作者品行的贬低和羞辱。同时,读者不必总是质疑诗句里比喻的合理性和语句的夸张与否,毕竟诗歌的目的往往不是说理,而仅仅是(可能具有隐蔽性的、羞于启齿的)情绪的释放和想象力的构建,只要读者能感受到一丝共鸣和一些思考的拓展即可。我相信,因为读者可以通过艺术正视自己内心的阴暗面、禁忌感和窘迫感,文学满足了一种读者对他人(包括作者本人)秘密的“偷窥癖”,也让读者懂得敬畏思想的独特性和人格的独立性,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更好地了解自我以及共情他人。以上就是我心目中文学和诗歌作为秘密的载体所具有的美学和人文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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